今天100歲的丁光生先生 ,活成了一個傳奇 。
他出生於1921年7月23日 ,正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的日子 。
他作為主要研究者研製的解毒藥二巰丁二酸 ,是美國仿製的第一個中國新藥;63年前 ,他甚至以身試藥 。
他在花甲之年創辦了《中國藥理學報》 ,榮獲了中國出版工作者的最高榮譽——「韜奮出版獎」 。他的退稿風格獨樹一幟 ,要投稿人自己去「悟」哪裏有錯 。
百歲皓首翁 ,赤子少年心 。儘管已是期頤之年 ,他在人們印象中 ,還是那個蹬着28寸自行車 ,斜挎着書包 ,凌晨四五點就來中科院上海藥物所工作的丁光生 。
【「你想離開嗎?」「不 ,我要在自己的祖國一直呆下去 。」】
丁光生出生於一個科學世家 ,父親是中國半微量分析化學研究和世界化學通史研究的開拓者之一 ,母親是我國早期的留學生之一 。1946年 ,丁光生通過全國統一公費留學考試 ,到美國學習臨床麻醉學 ,是中國第一代臨床麻醉學家 。1950年6月 ,他獲得了芝加哥大學藥理系哲學博士學位 。與此同時 ,他還在芝加哥大學醫學院外科擔任臨床醫師 ,這在當時的中國學者中是不多見的 。
1950年 ,韓戰爆發 ,丁光生面臨人生抉擇 。一方面是美國多個知名機構的工作邀請 ,另一方面是父親來信提及國內百廢待興的困難局面 。他曾在報紙上看到過一張照片 ,講述的是解放軍為了不擾民而露宿上海南京路的情景 。這堅定了他回國的信念 。在太平洋航行了半個月之久 ,他輾轉到達香港 ,在英國軍警的持槍監視下 ,換小輪至九龍 ,換火車至羅湖 。「當我提着兩個沉重的箱子走出羅湖火車站 ,第一次見到五星紅旗時 ,禁不住熱淚盈眶 。」這是丁光生寫下的文字 。
從此 ,儘管歷經「文革」磨難 ,他也從未想過要離開自己的祖國 。他的長子丁民樂回憶 ,父親教自己學的第一首歌 ,就是國歌 。1976年的一天 ,平時有些嚴厲的父親在默默流淚 ,原來他獲悉有人不堪忍受「文革」中的不公待遇 ,離開了祖國 ,他為此感到難過 。「你想離開嗎?」「不 ,我要在自己的祖國一直呆下去 。」丁光生的回答 ,沒有半點猶豫 。
【以身試藥 ,成為了第一個靜脈注射此藥的人】
上海藥物所從1932年建所至50年代初 ,一直缺乏藥理研究 ,很多時候需將樣品寄往美國進行藥理實驗 。新中國成立後 ,樣品寄送渠道受阻 ,建立自己的藥理研究室 ,迫在眉睫 。
丁光生就是這時候來到了上海藥物所 。藥理實驗離不開動物 ,當時國內物資匱乏 ,他就把倉庫改建成動物房 。天冷 ,水泥不易干 ,他就守着炭爐去烘乾 ,夜裏睡在施工中的動物房內 。從動物房的設計 ,到籠子的選購 ,他都親力親為 。
「千村薜荔人遺矢 ,萬戶蕭疏鬼唱歌」 ,這描繪的正是20世紀50年代血吸蟲病造成的慘狀 。當時 ,主要用銻劑來進行治療 ,但銻劑會產生很大的毒副作用 。奉命於艱難之際 ,丁光生開始研究銻劑中毒的解毒藥 。1957年3月 ,他與梁猷毅 、謝毓元等人 ,合作研究出了具有解毒療效的創新藥——二巰丁二酸鈉 。
這個藥到底效果如何 ,需要通過臨床試驗來驗證 ,首先要看人能否忍受 。於是 ,丁光生捋起袖子 ,以身試藥 ,成為了第一個靜脈注射此藥的人 。臨床結果顯示 ,該藥不僅能解銻劑的毒 ,還可以解很多重金屬的毒 ,比如鉛中毒 、汞中毒 ,甚至砷中毒 。
在該藥的基礎上 ,丁光生等人對口服二巰丁二酸進行了系統藥理研究 ,它毒性低 、易吸收 ,對治療多種金屬中毒均有明顯療效 ,不亞於二巰丁二鈉 。1991年 ,美國食品藥品管理局正式批准二巰丁二酸用於兒童鉛中毒 ,這是我國研製的化學藥品首次被美國批准仿製 。
【「要把中國最好的論文發表在中國的期刊上」】
花甲之年 ,再踏征途 。1980年 ,丁光生創辦《中國藥理學報》 ,並任主編 。在這之前 ,全國沒有一份好的藥理刊物 。
「這是一份開創性的工作 ,需要有人全身心去做 ,丁先生不惜丟棄自己心愛的科研工作 ,非常了不起 。」中國工程院院士丁健說 。
丁光生敢於創新 。儘管剛開始這是一份中文期刊 ,他堅持要附上英文摘要 ,後來要求圖表和圖例也要有英文 ,這樣一來 ,外國人也能看得懂主要的科研數據 。
《中國藥理學報》創刊僅五年 ,就被美國科技情報研究所的科學引文索引SCI收錄 ,是早期被SCI收錄的少數中國期刊之一 。
很多藥理學研究者都有過被丁光生反覆退稿的經歷 ,而且他對於論文存在的問題一開始並不明說 ,他曾經說過 :「自己找出錯誤 ,才會留下深刻印象 。」
中國科學院院士陳凱先至今記得 ,多年前自己做所長時 ,一次講話提到全所有多少論文發表在了國際權威期刊上 ,當時丁光生就提出了「異議」 ,他認為 ,好的論文不能只發表在國外期刊上 。
「要把中國最好的論文發表在中國的期刊上」 ,這是丁光生經常說的一句話 。只要聽說有人要出國 ,他就會送幾份《中國藥理學報》過來 ,請他們帶到國外去交流 。
【四五點就到單位去工作 ,總是和食堂工作人員一起進大門】
「我們很難在早晨看見爸爸 ,因為他四五點就到單位去工作了 ,總是和食堂工作人員一起進大門 。」長子丁民樂說 ,丁光生覺得這段完整的時間不會有人來打擾 ,工作效率最高 。
在孩子眼中 ,丁光生一年365天都在工作 ,沒有節假日 。為了節約時間 ,往往早上在食堂就把午飯一齊買了 ,他似乎永遠都穿着一身藍色工作服 ,斜挎着一個補了又補的包 ,經常有人誤以為他是一個老工人 。
丁光生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 。上世紀60年代 ,他要去安徽送解毒藥 ,所里派了車送去機場 ,結果他不讓送行的家屬搭車 。等家屬搭公交車到了龍華機場 ,飛機已經起飛了 。
「丁先生非常隨和 ,大院裏很多小孩子的名字是他取的 ,特別是英文名字 。」上海藥物所研究員李曉玉說 ,他記得很多同事的生日 ,會第一時間送去問候 。大年初一一大早 ,他還會敲門給同事拜年 ,後來眼睛不好了 ,就改成電話拜年 ,他也不多寒暄 ,說上一句新年祝福就掛斷電話 。聽別人說是無錫人 ,他就用無錫話拉家常 ,換了常州人 ,他也可以立即切換頻道 ,沒有一點架子 。有一次慈善基金會去看望他 ,結果報道出來 ,把他與貧困老人混淆了 ,他看了哈哈大笑 ,一點也沒有生氣 。
在上海藥物所岳陽路園區 ,有一棵百年香樟 ,依然鬱鬱蔥蔥 。正如丁光生先生 ,走過了一百年的歲月 ,依然還是那個初心少年 。 (記者/黃海華)